女孩眯起眼睛笑着，脸颊两旁的酒窝有如夺人目光的漩涡。她笑累了，手指擦掉沾在睫毛上的眼泪，深深吸着气。
“刚才那个店员的样子好蠢噢。”
“我觉得他人倒是挺不错的。”我把热乎乎的肉包递给女孩，“我们能吃到肉包子都是托他的福。”
“一码归一码。”
女孩一大口咬向肉包。
我和女孩刚离开便利店没多久，那个店员就追了出来。硬是把两个肉包子塞给我们，口中还说着帅气的台词。“这些都是卖剩下的就送给你们了，我看女朋友这么瘦，怪可怜的”。
真是个好人。
有些许的食物塞到胃里，我便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烟。女孩看了我一眼，我便自觉地再和女孩隔开一段距离。女孩看到我的举动，有些慌乱地转着眼睛。
她说：“不用在意我啦，我不介意。”
“不是的，我不希望自己的二手烟影响到别人。”
女孩点了点头，默默啃着手上的包子。
走了没多久，女孩转过头看向我，她眯着眼盯得入神。这让我十分不好意思，连忙别开视线。
“我、我的脸上是沾到什么了吗？”我紧张兮兮地问。
“没有。我只是有点好奇，吸这种东西真的能让心情变好吗？”女孩像小狗一样把头歪向一侧，“我看很多男生抽烟耍帅的成分比较多，但是看你抽烟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为什么要道歉？”
“……啊，嗯……习惯性的就……”
我抓了抓头发，手变得油腻腻的。我往衣服上擦了擦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跑调。
“我第一次抽烟，是高三毕业的时候想和喜欢的女生告白。然后得知她已经有男朋友了，说来也搞笑，她男朋友的**还是我帮忙买的。我就趁着结账买了包烟。第一次抽的时候一直在咳嗽，然后什么烦恼都忘记了。”
我泛起笑容，尽量不让气氛变僵。
“对不起。”女孩认真向我道歉。
“不、不用道歉…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
“总之很对不起。”
一路上，女孩再无言语。我是个不怎么会聊天的人，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全被我毁了。以前的同学叫我“聊天鬼才”似乎并无不道理。
女孩垂下头，盯着自己有些脏污的鞋头。我很想说些什么，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恰当。而且我紧张的心脏一直跳个不停，只要我一开口，肯定会马上破音。发出非常滑稽的音调。
这种不冷不热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，女孩转过头来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。
“说起来，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我叫方思雨，方是方正的方，思雨就是《长相思·雨》的思雨。”
女孩望着我，目光中的意思似乎在说：轮到你做自我介绍了。
我吸了一口气，刚说出第一个字还咬到舌头。“沃……我叫沈小木。”
“那我们现在是好友关系了。”女孩看起来很开心，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。“我可以直接叫你小木吗？”
“你不介意的话……”
“小木，小木。小木……？”
女孩尝试着用不同的声调说我的名字，被女生一直叫唤着名字，害我的心脏一直不安分地乱跳。
就在和女孩闲聊间，大部分都是女孩问我回答。我们回到出租屋，走上楼梯，来到五楼的楼道。锈迹斑斑的我家大门就在眼前。
女孩站立在我身旁，不时看了我一眼，又迅速把视线移开。我也好像被女孩的不安情绪给传染了，同样站在门前心神不宁。
我咬着嘴唇，一直想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，可任由脑袋憋得快发昏，那句话始终卡在喉咙说不出来。
昏暗的楼道里，女人尖锐的喊叫有如超声波一般贯穿整栋大楼。
“丫头！你死哪去了！赶紧回来！”
一时间，静谧的夜晚顿时像沸腾的高压锅。混杂在一起的噪音拼命敲击着脑髓。
女孩浑身颤抖，苍白无色的脸不由得担心她是不是失血过头。我看着她无助、哀伤的她，喉咙一阵干燥刺痛。女孩从高空坠落的摔得支离破碎的身体突兀地浮现在眼前。我的内脏开始翻腾，楼道里散发出霉味的空气，不知何时渗进了血肉的味道。我忍住几乎作呕的冲动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向女孩。
“要、要……来我家吗？”我忽然意识到这话太直白，马上补充道，“不、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我、我真的没有其他想法。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，这、这个只是像朋友间‘你要不要来我家玩’一样的性质……我完全没期待会有什么发展。”
说了那么一大堆话，这完全就是欲盖弥彰。就算被警察同志抓走也是正常。
女孩没有说话，点了点头。
我打开屋门，女孩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。当我打开灯，关上屋门后，女孩脱力地倚靠着墙壁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我担心地问。
女孩看着我挤出僵硬的笑容，“我没事啦，让你担心了。”
直到门后传来男人的怒吼，女人的喊叫才终于停止。之前的我肯定不会过问女孩的任何事情，可是目睹女孩一次又一次的死去，我想要帮助她。她本不该这样凄惨的草草结束生命。属于她的未来才刚要开始啊。
“那个……是你妈妈吗？”我小心翼翼地发问。
“是噢，是不是很吵。哈哈……”
“你是害怕回去吗？”
“你屋子好乱，作为请我吃东西的恩情。我来帮你打扫卫生吧。”
女孩脱掉鞋子，马上冲到屋子开始整理杂物。就算我再怎么愚钝也知道女孩在刻意回避。我轻轻抓住她的手说：“我想帮你——”
“别碰我！”
女孩甩掉我的手，满脸恐惧地看着我。她紧握住拳头的手在发抖。我愣在原地，不敢有任何动作，只能呆呆地望着她。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
我随即道歉。不小心又把气氛闹僵了，如果是其他人的话，肯定能更自然、更加圆润的和少女接触。
缓和下来的女孩垂下头，小小声地和我道歉。
“不对，错的是我。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，还口出妄言。”
女孩甩了甩衣袖，挤出生硬的笑声，“你家好多书啊，整理起来肯定会很麻烦吧。”便开始整理乱扔的书本。我同样跟着收拾起来，把书本叠整齐后放进书柜。
“如果可以的话，我永远都不想回那个家。”
后头细弱的话音让我停下手，仔细聆听着少女的诉说。
“那个家…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家。感觉更像是暂时庇护所，只是能有个睡觉的地方。抱歉，这样说很奇怪吧。比起流落街头的人，我有瓦遮头应该要知足常乐。”
“不要这样强迫自己接受。”我低下头说。
“刚才你说过自己失恋的故事……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，我喜欢的男生是个阳光、帅气的人。”
我撇过头看向女孩，说到这里，她眼里含光。
“但是他并不喜欢内心阴郁的女生。”女孩撸起外套袖子，“这些伤疤他说很恶心，像怪胎。哎，你也觉得这些疤痕很恶心对吧？”
对于内心早就烂透的我而言，我不知道恶心的标准是什么。
“不觉得。”
我只能说出平板的回答，笨嘴拙舌的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。大庭叶藏起码能逗人发笑，而我逗人开心的才能也没有。
“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安慰话，但还是谢谢你。”女孩浅淡一笑。
女孩顿了顿，继续说：
“哈哈，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……总觉得好像只有小木你一个可以理解我。因为我们同是一类人的缘故吗。简单直白的说吧，我知道小木想烧炭自杀，可以的话能带上我吗？”女孩指了指盆子中的木炭。
我摇了摇头，“不对，这些是用来烧烤的。”
女孩不满地蹙着眉头。
“别骗人了，前几个月你在屋子烧炭的事。就算你敷衍房东大妈说在自己家烧烤，可是谁会相信这么幼稚的借口。”
的确。
这种借口说出来，我自己也觉得好笑。明眼人都知道是满口谎言。是吗，女孩紧盯着我就是为了这一刻吗。
“……不行。这个是留给我的，你用不着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……你不觉得很可惜吗？因为他人而牺牲掉自己整个人生……这样不值得。你还有很多的可能性，就算全是痛苦的回忆，那么靠自己去创造幸福的回忆。”
“这种话留给你自己比较好吧？”女孩不悦地紧皱眉头。
“……我已经没有可能性了。”我挠着头，“你吃过松饼吗？松软甘甜的口感，无论是搭配枫糖还是咸奶油也很好吃。”
女孩摇了摇头。
“还有胡辣汤。冬天缩在炕上喝胡辣汤我觉得是最幸福的事。还有毛尖虾仁，嫩滑爽脆的虾仁带着毛尖茶叶的清香。还有虾饺，柔韧有嚼头的面皮吸收鲜虾和竹笋的味道。灌汤包也是、螺蛳粉也是、麻辣香锅也是。这些全都是你的可能性啊。”
“这些你都吃过吗？”女孩艳羡地看着我。
“没有……”
女孩无言地看着我，接着放声笑了出来。
“明明自己也没尝过，难道这不是你的可能性吗？”
“我已经饱了。”
我坦言回答。
我没尝过诸如此类的美食，没有走过长城、没有亲眼看着夜幕覆盖在华北平原。对于这些认知，我都是在父母和弟弟妹妹一起旅行的照片上看的。所以我早就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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